唐镇县城有一家点心铺子叫作“好又来”,专门经营各地有名的干果和各种糕点。不幸的是,张掌柜正当年富力强的时候,突然得病撒手而去,留下妻子刘氏和十来岁的儿子张贤古。
刘氏是个好强的女人,拒绝了再嫁的好心劝说,一心一意地抚养儿子,经营店铺,日子倒也过得安安稳稳。只不过儿子张贤古让她操碎了心,小家伙打小就不喜欢读书,刘氏就绝了让儿子读书做官光耀门庭这个想法,一心一意教他生意经。等到张贤古成年后,就让他跟着店铺老伙计李叔外出采买货物,长长见识,打磨心智。
张贤古是个聪明人,做生意上手快,小小年纪谈起买卖来不输成年人,但就是有点好高骛远,做什么事情都沉不下心来。为此,刘氏没少说他,可是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从不记在心上,当然心性也没有改进。
不久后,刘氏得了重病卧床不起,弥留之际,她拉着儿子的手,从怀里摸出一枚顶针放到他手上,说道:“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你要好好保存。”
这是一枚铜制的顶针,女人缝衣裳或者纳鞋底时,套在中指上用来顶针尾的,家家户户都有。这枚顶针,张贤古再熟悉不过了,他身上穿的衣裳,脚上穿的布鞋,都是母亲戴着这枚顶针在豆油灯下熬夜缝制的。张贤古不以为然地说:“这样的顶针到处都是,很普通啊,怎么就成了传家宝?”
刘氏说:“我儿,你不要小看这枚顶针,这可是无价之宝。哪天遇到解不开的难题,你就拿着它去找野猪林的钱员外,他会高价买下这枚顶针。这世上只有他识货。切记切记。”刘氏说完就咽了气。
办完母亲的丧事,张贤古把顶针往箱子里一锁,束之高阁。
张贤古成了“好又来”点心铺子的掌柜,他除了做生意之外,平时喜欢交际,结识了不少生意场上的老板。有一天,张贤古在“得月楼”酒楼与一帮老板喝酒时,新结识的丝绸行少掌柜柳识风比较狂妄,讥讽张贤古的“好又来”点心铺子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话击中了张贤古的软肋,其实他心里也这样认为,只不过没有明说出来而已。点心生意属于小本生意,投入少当然利润就少,不像丝绸行那样,银子像流水一样进进出出,看起来风风光光。
张贤古生了几天闷气后,就琢磨着:我的头脑不比柳识风差,柳识风能做丝绸生意,为什么我就不能呢?于是他决定转行,也开一家丝绸行。
老伙计李叔得知张贤古要关掉点心铺子,急忙制止道:“少爷,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你根本不懂丝绸的行情,会吃亏的。再说了,做丝绸生意本钱大,你哪有那么多本钱?”
张贤古指指脑袋说:“做生意靠这里,别人能做,我就能做。至于本钱,我有办法。”张贤古当即将点心铺子关闭,改了柜台,重新开张,叫作“好又来”丝绸行。他拿出所有积蓄,并且把老宅子抵押给钱庄,换来一大笔银子作本钱。
张贤古头脑灵活,也能吃苦耐劳,很快就摸清了丝绸行当里的门道,生意做得像模像样。可是才过了半年,他就感到力不从心了。因为啥?恶性竞争。张贤古的生意好了,让同行们眼红,那些老字号丝绸行底子厚,于是几家掌柜联手降价,底子薄的“好又来”丝绸行自然感到吃力。
一天,张贤古正在店铺里盘算怎样摆脱困境。这时,来了一位客商,很精明的样子,自称是省城里“祥福瑞”丝绸行的掌柜云中来,要和张贤古谈一笔买卖。云中来讲,他的丝绸行代理采购皇宫专用的绸缎,今年备下的库存过多,得在年底前卖掉,腾出仓库。今天,云中来特地带来了一车绸缎,想看看张贤古需不需要。
张贤古看了马车上的货,确实是上好的绸缎,而且云中来报出的价格也还合理。张贤古心里暗喜,眼看快到年底了,不少富户会准备过年的新衣,这批上好的绸缎,其他的丝绸行没有,正好可以大赚一把。他当即讨价还价买下了这车货物。
没想到过了半个月,突然来了几名官差,查封了“好又来”丝绸行,还将张贤古带到县衙。原来,几个盗贼偷盗了“祥福瑞”丝绸行的仓库,偷走了一批皇宫专供的绸缎,张贤古买来的那一车绸缎正是盗走的一部分。后来,盗贼落网,招供了曾经冒充云中来卖给张贤古一批赃物……
后来,赃物被没收,还被罚了一大笔银子,张贤古大伤元气。更要命的是,经此变故,他在行业中的口碑直线下降,顾客越来越少。最终,在第二年的春天,张贤古不得不关了丝绸行,老宅子也被钱庄收走,他只得挤在李叔的租房里将就着住下。
张贤古一直想东山再起,只是苦于没有本钱。这天,他突然想起母亲临终时传下一枚顶针,说是无价之宝,哪天过不下去了,可以帮他渡过难关。张贤古急忙打开箱子,取出顶针,跑到附近的古董行。
古董行的掌柜拿过顶针看了看,扔出柜台,呵斥道:“张掌柜,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拿这么个破玩意糊弄我!”
张贤古捡起顶针,仔细看看也没有看出有什么奇特之处。他心里很疑惑,如果不值钱,母亲干吗郑重其事地传给他,还说能帮他渡过难关。这时,他猛然想起母亲说只有野猪林的钱员外识货。张贤古当即拿着顶针向野猪林跑去。
野猪林就在城外不远,林子里有好大一座庄园,就是钱员外的住宅。张贤古找到钱员外说明来意。钱员外接过顶针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来了。不过也好,早点来,早点醒悟,早点回头。”
一席话说得张贤古莫名其妙。
钱员外告诉张贤古,他是张贤古母亲的远房表哥。钱员外说:“我可以帮助你东山再起,不过,你得说说,如果给你机会,你会做什么生意。”
张贤古雄心勃勃地说:“当然是重新开一家丝绸行。”
钱员外断喝一声:“糊涂!”
张贤古惊讶地望着他。钱员外说:“每一个行当里都隐藏着很深的门道。你舍弃熟悉的行当不做,一意孤行地去陌生的行当里闯荡,已经吃过亏了,却还不警醒,不是糊涂是什么?”
钱员外又继续说,张贤古心浮气躁,干事情沉不下心来,他的母亲早就料到他会改弦易辙。母亲还料定他这种心性是听不进劝诫的,不撞南墙不回头,只有吃过亏上过当才会醒悟,于是就放了一笔银子在表哥钱员外家,等到张贤古吃亏醒悟后,好让他东山再起。
钱员外语重心长地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点心铺子做好了,不会比丝绸行差,关键是你要沉得住气,用心去做。”
听了钱员外一席话,张贤古如醍醐灌顶。他从小就在干果和糕点这个行当里浸染,对这个行当里的门道早就了如指掌,做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突然改弦易辙,就好比让山上的老虎去大海里学蛟龙,不是淹死就是饿死。扪心自问,他在丝绸行当里摸爬滚打了近一年,其实根本就没有真正走进这个行当,反倒弄了一身伤。
钱员外把顶针还给张贤古,问道:“这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顶针,可是你知道你的母亲为什么要当作传家宝传给你吗?”张贤古摇摇头。钱员外说:“顶针,有人也叫作顶真,就是较真的意思,凡事就怕較真,只有较真了,就能做好任何事情。这只顶针其实是有深深的含意的。”
原来如此,母亲真是用心良苦!张贤古当即表态,继续开点心铺子,并且要发扬光大。
“好又来”点心铺子重新开张,张贤古踏踏实实、专心致志地做起了干果和糕点生意。后来,他又开了好几家分店,生意越做越大。
别的掌柜手上常常戴着名贵的戒指炫富,张贤古的手上却一直戴着那枚顶针。他常常对新结识的生意伙伴讲,这是他家的传家之宝,价值连城!语气里充满骄傲。
因为,在张贤古心里一直为自己有一位了不起的母亲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