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蹊跷案·变色梅
午夜,正是万籁俱寂。“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六扇门总管冷天幡从睡梦中惊醒。“大人,您醒醒,出事儿了!”是随从路展的声音。冷天幡一跃而起,抓了床头的宝剑在手,拉开门闩。
“出了什么事儿?”
“刚刚有人来报,万豪当铺的陶老板家出了命案,是密室杀人。死因不明。”
“这种事情,叫捕头和仵作去处理就好了,何必半夜惊扰我?”
“这不是一般的凶杀案。”路展低声道,“据说陶老板的死,跟一幅雪梅图有关。”
冷天幡闻言不由心头一凛。雪梅图,密室杀人,死因蹊跷,怎如此相似?他顾不得多想什么,立即吩咐:“备马,速去陶府!”
京城最大的当铺老板陶一古死在自己的书房中,屋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书案上是一杯喝了少许的残茶,墙上挂有一幅素雅的画卷,画上是雪后的白梅。死者躺在地上,仿佛睡着了一般,身上也没有半点哪怕是细微的伤口。冷天幡取出一根银针,俯身刺进死者的咽喉,片刻取出,银针却依旧雪亮如初。他暗暗吸了一口凉气,是什么人下毒手段如此高明,就连自己这个毒王骆天生前最得意的大弟子都无法看出。
一个月前,震远大将军郎威,死在自家府内。那天,正是他与忠亲王之女如月郡主大婚的喜日。大将军府戒备森严,那天又是郡主下嫁,更是格外小心,别说可疑的人,便是一只可疑的苍蝇,也飞不进去。然而就在这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时,武功高强的震远大将军郎威竟然悄无声息地死去了。当时唯一在现场的人,也就是他的新婚妻子如月郡主说,她见夫君饮酒过多,就出去唤丫鬟端一杯醒酒汤,谁知返回时,就已见郎威倒在地上。这桩婚事可是当今圣上金口御赐,新婚之夜却发生了这等事情,如何不令龙颜大怒!皇上下旨责令六扇门查明此案。而接到这个烫手山芋的人,便是冷天幡。现场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唯一的线索就是据如月郡主说,大婚那天,她发现郎威卧房里挂的一幅雪梅图突然不见了,那是郎威心爱之物。
两桩案子何其相似,只是一个出在京城大将军府,一个出在当铺老板的书房。冷天幡不由得把目光落在墙上那幅图上,他接过手下人递过来的烛火,走到跟前细细查看。绢丝画布乃是江南的极品织工,作画的人手法很是细腻,把几株白梅画得清雅脱俗,蕊心和花苞上,还蒙了一层薄薄的银色细雪,在烛火下,闪动着细碎的银光。
这幅图画与郎威将军府里失踪的那幅雪梅图到底有何渊源?冷天幡正自思量时,路展领进一个满脸悲戚的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这是陶老板半年前新纳的爱妾兰氏。她向冷天幡深深施了一礼,看到卧在地上的陶老板尸体,不免又掉下泪来。冷天幡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请夫人节哀。听说是夫人第一个发现陶老板身亡的,当时这房里可有什么异样?”
兰氏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来,手指向墙上挂的那幅雪梅图,神色变得惊恐:“我进来的时候,老爷已经倒在地上了,那时候,这幅画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是红的!所有的白梅花都变成红色的了,好像血一样,像要从画上掉下来……”
冷天幡皱了皱眉头,画上的梅花会变色,似乎有点耸人听闻:“夫人,您在开本总管的玩笑吗?”
“是真的!当初老爷收这幅画回来的时候,我就劝过他,不祥之物,还是不要的好,可老爷说这是绝世珍宝,错过了要后悔一辈子的,果不其然到底还是出了事……”兰氏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您知道陶老板是从谁的手里收这幅画的吗?”冷天幡问道。
“是城外清宁观带发修行的甄碧容小姐。老爷得了这幅画后,像着了魔一样,不许任何人碰一下。”
少顷,有手下来报,已将画的样本送与如月郡主辨认,确定陶老板房内的这幅图画,正是郎大将军死的那日离奇失踪的那幅雪梅图。
二、清雅画·大秘密
在长安街的北角,有一家规模不大的酒楼,名日香玉酒楼。许多江湖过客来至京城,大都到这里饮酒联络,打探消息,原因在于这酒楼的女老板金香玉,年轻时也曾是江湖女侠。三年前,冷天幡在调查一桩宫廷珠宝失窃案中,与她不打不相识,结为莫逆之交。而这金香玉也似乎厌倦了打打杀杀和四处漂泊的生活,索性洗心革面,退出江湖,在京城开了一家酒楼,卖卖水酒饭食,招呼江湖朋友,顺带听一点江湖故事,慢慢地,这里也就变成了六扇门的一处眼线。
冷天幡独自走进热火朝天的香玉酒楼,风情万种的老板娘金香玉迎了上来:“大人,这么得闲儿到我这里,想是馋我这里的陈年女儿红了吧?”
冷天幡看着几乎客满的厅堂笑道:“老板娘的生意真是兴隆啊!”
“可不是吗,梅花变色杀人,各门派的人满世界打探消息,走了一群又来一批,所以,我这里生意好得不得了。”
“你都听到些什么?”冷天幡问。在金香玉这里,总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线索和信息。
金香玉用她那白皙如玉的纤手,给冷天幡斟了一杯酒,然后说道:“我听那些江湖客说,那幅画里藏了一个重大的秘密。”
冷天幡心中一动,随之又轻蔑一笑:“这种捕风捉影的江湖传言,难道你也信?”
金香玉道:“这可绝不是空穴来风,我打探过了,据说这话是从郎威身边的人口中传出来的,说那幅雪梅图里藏有毒王骆天留下的绝世秘籍!”
师父的秘籍?冷天幡心里仿佛炸开一个惊雷。“不,不可能,”他喃喃地自语,“我师父的秘籍,早在当年那场大火里化为灰烬了,根本没有留下来。”
金香玉又问道:“听说陶老板是从一个道姑手里得到的雪梅图,不知是什么来头?”
冷天幡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笺,递给金香玉,上面是路展刚刚查明的情况:甄碧容,江南首富甄万通的独女。原与郎威订有婚约,但在郎威晋升为震远大将军后不知为何与其解除了婚约。甄碧容随后遁入空门,带发修行于清宁观。此女虽是大家闺秀,却擅长制药、调香,曾与些江湖异人有所来往。最重要的是,在郎大将军与如月郡主大婚之日,甄碧容曾经在郎府附近出现。
金香玉看罢纸笺,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两个案件的主线都指向了这个甄碧容,首先,她和郎威纠葛很深,很有可能是郎威为攀权贵而与她悔婚,她有足够的理由仇恨郎威。其次,她会制药调香,十之八几也会下毒,又在郎府出现过,她有足够的机会和能力杀郎威。不妨这样猜测,她先用那幅雪梅图杀了郎威,然后又害死了陶老板。大人,我不知道你还在犹疑什么!”
“这些猜测都说得通。”冷天幡终于开口,“问题的关键是,没有有力的证据能证明是她杀了郎大将军。况且她并没有杀陶老板的动机。这两个案子之间唯一的共同点是那幅雪梅图,但就算能证明雪梅图与她有关,也不能断定是她杀人,因为我已经仔细查过,那幅图上没有毒。”
“会不会是这毒太蹊跷太古怪了,一时难以查出?”金香玉问。
冷天幡略一思忖道:“我是毒王骆天的大弟子,当今世上,若论用毒,怕是很难有人能胜过我。除非……是我师父再世。”
“那接下来该如何查起呢?”
冷天幡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假如这幅图真的如传言所说,与我师父有关,那我就
必须去会一会这位甄碧容小姐了。”
三、紫云香·梅花茶
在京都城外的一处僻静之所,草木掩映着一座白墙黑瓦的道观。道观门前一块古旧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字:清宁观。冷天幡推门而入,观内很干净,中庭种了几株梅树,枝头开满了白色的梅花,微风过处。有雪白的花瓣飘落下来。树下,立着一个素衣束发的道姑,轻风拂动她的道袍和手中的拂尘,恍若仙子。
“在下冷天幡,有要事求见甄小姐。”
那道姑缓缓回过头来,姿容绝代的脸上却带了一丝萧索:“小女便是甄碧容,大人不介意的话,请进内堂喝一杯茶,慢慢说话吧。”
冷天幡略微怔了一下,甄小姐显然对自己的出现并不意外,甚至好像是一直在等着自己。堂内的香炉中袅袅升起一缕青烟,使得满屋都散开一团淡淡的香气,冷天幡细细去嗅那香,一种熟悉的清甜让他翩然欲醉,这女子居然也会调制紫云香?世间会调紫云香的人,除了他的师父骆天和师妹骆清梅之外,再无他人。而师父和清梅,早在七年前的一场天火中殒命,自己是亲眼所见的。
“这是用梅花花瓣泡制的梅花茶,请大人尝尝看。”甄碧容递过一个白玉茶盏。冷天幡接过,送到嘴边,几十年用毒的经验告诉他,这杯茶是没有毒的。他轻啜一口,一股幽凉瞬间沁人心脾,顿觉神清气爽!
“大人是为了那雪梅图来的吧?”甄碧容莞尔一笑道,“或者还想知道,我从哪里学来紫云香的制法。”
“我更想知道小姐与毒王骆天,是什么关系。”
甄碧容给冷天幡续了一杯茶,接着说道:“家父生前与毒王有些渊源。那时候碧容不过七八岁年纪,却和骆老前辈很是投缘。他在我家小住过一阵子,并传授我如何调制紫云香,还教给我一些制药的方子。临走的时候,骆老前辈绘了那幅雪梅图送给我,说是留作纪念,他要我好好保存这幅图。说是里面藏着好玩的秘密,若真是有缘,终有一天会发现。”
“原来如此。”冷天幡的心忽地沉了下去,原来师父早有谋划,把毕生的心血,托付给了一个小女孩……
甄碧容继续说道:“后来我把这幅图赠给郎威做定情之物,因为郎威是习武之人,毒王骆天留下的东西,一定藏了深邃的武学和秘籍在里头,我把自己最看重的东西给了他,但他还是辜负了我,攀上了高枝如月郡主。我承认,我恨郎威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但我没有杀他,在他大婚那天,我去了郎府,只是为取回我的这幅画。”
“那您为何又将雪梅图送人当铺?”
甄碧容幽幽叹了口气:“人已去,心已死,留着旧物只会伤怀,我本想把这幅画付之一炬,但又觉得这是骆老前辈的遗物,还是任由有缘之人来得到它吧!我现在已经是个遁入空门的人了,一切不过都是身外之物罢了。”
冷天幡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没有发现那幅图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雪梅图跟随我多年,我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古怪啊。”甄碧容很肯定地回答。
四、兜圈子·死人毒
冷天幡把那幅雪梅图带回了自己的官邸密室,虽然他还不知道这画上到底有什么玄机,但可以肯定的是,师父骆天当年一定在这幅画上留下了一个秘密,以他老人家的习惯,必然是希望一个有缘的人,机缘巧合之下,撞破那个秘密,得到凝结了自己毕生心血的秘籍。郎威和陶老板肯定是触碰了图上的陷阱,送掉了性命。
“师父,你心思真是缜密,连我这个被你最器重的弟子,竟然也被蒙在了鼓里。”冷天幡自言自语着,他举起蜡烛,凑近那屏风,细细察看起来。烛光之下,梅花上细碎的银雪,晶莹闪烁。冷天幡不由得伸手去摸了摸那雪花,雪花竞沾在了指尖上。他把手指凑到鼻尖,嗅了嗅,很轻很淡的香。抬头又去看那幅画,却赫然发现画面起了变化……
只见梅花上的浮雪,轻轻滑落下来。素色的画面上,朵朵白色的梅花仿佛突然间吸饱了红颜料一样,绽开一片耀眼的红色,转眼间,所有的白梅花都变成了红色的花瓣,看上去,像一片殷红的鲜血……
冷天幡猛地抽出银针刺进自己的穴道。残存的意识告诉他,这画上出现的变化,并不真实存在。他已经中了毒,眼前的一切,都是毒药的药力所致的幻觉。
“不要白费力气了。”有个声音在背后淡淡地说道,“你以为,封了自己的穴道就可以解决问题?”
冷天幡转过身,望着眼前的白衣女子,他打了一个哆嗦:“清……清梅……”
“师兄,你还能认得我么?”女子笑着走到冷天幡面前。
“你……你不是清梅,清梅已经死了。”冷天幡挣扎着坐到椅子上,“你是谁?为什么要害我?”
女子微笑着抬手揭掉自己的人皮面具,赫然是另一张冷天幡熟悉的脸——香玉酒楼的老板娘,金香玉。
“雪梅图是你布的局?”
“是啊。不兜这么大个圈子,怎么能把你绕进来?”金香玉看着他,“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
冷天幡点点头,金香玉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就是七年前,被你害死的——骆清梅。”
七年前,当冷天幡还是毒王骆天的大弟子的时候,就已经偷偷投靠了朝廷,他急于要学到师父的绝学秘籍,好为自己加官进爵铺平道路,但或许是毒王有所察觉,始终不肯将秘籍传授于他。那日,迫不及待的冷天幡潜进师父的书房,窃走了骆天毕生写就的全部药书。他想师父一旦发现,肯定不会放过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着雷雨之夜,他设计引了天火击人丹房。师傅骆天、师妹清梅,还有几个师弟,都葬身火海。但在他偷出的药书里,却并没找到他想要的那一本秘籍。但他还是如愿以偿了,毒王骆天生前全部的心血都在他手上,他备受朝廷器重,从一个出身草莽的江湖小子,扶摇直上,坐到了六扇门的第一把交椅上。
“我命大,没被火烧死,但却毁了容貌。”清梅忧伤地说,“师兄,你为了自己的飞黄腾达,把培育你的师父和最爱你的师妹,连同你的良心都烧掉了,你好狠……”
冷天幡看着眼前情绪激动的清梅,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兰氏和甄小姐,都是你的人吧?”
“不错,自我从那场大火里逃生后,就一直隐居在甄家。碧容的医术和制香,包括用毒,都是我教的,可以算是我的弟子。三年前,我整容化身金香玉,就是为了接近你,但却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直到郎威攀上皇亲,抛弃碧容,我才想到了一个主意:郎威是握有兵权的大将军,又是新晋郡马爷,如果他死于非命,那么事儿一定会闹得很大,皇上盛怒之下,必然责令身为六扇门总管的你来处理这件事。我让碧容把雪梅图送给郎威,并告诉他,上面有毒王骆天留下的惊世秘籍。郎威一定会探寻这幅图的秘密,而结果只能是离奇身亡。之后碧容取走梅花图,当给当铺的陶老板,贪心的陶老板也死于非命,再由兰氏向你渲染雪梅图的诡异…一”
冷天幡恍然大悟,接口道:“你精心设计了这两件命案,就是为了把我的注意力集中在梅花图身上?”
“没错:”她说,“你是个太爱起疑心的人……只有这样不落痕迹,才能让你放松警惕。”
“你确实很成功。但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郎威和陶老板到底是中了什么毒而死的?”冷天幡感觉到了呼吸的艰难,“我对天下的奇毒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可这次……你究竟给我下了什么毒,我竟然……看不出?”
“事到如今,我也让你死个明白,你的毒不是我下的。”骆清梅望向雪梅图,“是师傅下的。你不知道吧?紫云香、梅花茶、雪梅图,各自都没有毒。但是,闻过紫云香,再喝下梅花花瓣泡制的茶,然后,再嗅到画上的细雪的味道,便是世间无人能解的剧毒,这就是师父的秘籍。”
冷天幡动了动嘴,却已说不出话来。
“没人知道我曾来过。冷天幡,你是雪梅图在密室里杀的第三个人,只可惜,不会再有一个像你一样优秀的六扇门总管,来处理这件悬案了。”说完,骆清梅转身走出了密室。
画布上血红的梅花,轻轻飘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