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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命的户口》

  一、反目无情
  
  1969年,在李家骏人生道路上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就在那个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季节里,李家骏刚尝到初恋的甜蜜不久,就尝到了失恋的痛苦滋味:与他同年同月同一天插队落户紫竹村的吴雅芝背叛了她的海誓山盟,与他断绝了恋爱关系。
  
  那年头时兴革命样板戏,全国各地都把普及样板戏作为一个政治任务来看待,紫竹村自然也不例外,成立了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组织排演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于是,那批识文断字、能说会唱的插队知识青年就吃香了,成了文艺宣传队的骨干。李家骏在戏中扮演郭建光,吴雅芝在戏中扮演阿庆嫂。都是十八九岁的青年人,朝气蓬勃,含苞欲放,不知不觉中,爱神悄悄降临了。他俩爱得那么热烈,那么奔放,花前月下,唧唧哝哝,私订百年。万万没想到就在这时,县革委会一纸调令,像一把利剑无情地砍断了李家骏与吴雅芝之间爱情的花蕾:吴雅芝在接到调令的当天,就翻脸无情地向李家骏宣布,她与李家骏之间只是一般的同志关系,然后她甚至等不及大队革委会为她举办欢送会,就迫不及待地连夜卷起铺盖,逃也似的离开了紫竹村,奔向她的锦绣前程。
  
  那纸调令对于吴雅芝来说,不仅意味着从此每月有了一份固定的工资收入,更重要的是她重新获得了那本土黄色的《城镇居民户口簿》。这可是令所有插队知青梦寐以求的!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李家骏只能怨自己运交华盖,恨县京剧团有眼无珠、不识自己这块金镶玉!
  
  初恋情人反止,给李家骏带来巨大打击。他食无味,寝不安,短短几天时间整个人便憔悴不堪。当他摇摇晃晃挣扎着走出他住的小屋时,住在他对门的农家姑娘张龙珍惊得差点认不出他来,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二、患难真情
  
  张龙珍是紫竹村一户农民的女儿,虽说年已18岁,但由于当地重男轻女,他从没进过学校,还曾经闹过一个笑话:几年前村里来了电影放映队,放映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的纪录片,她说毛主席是不是在问大家是谁丢了帽子,让旁人笑痛了肚子。
  
  政治上她耳目闭塞,生活上更是纯真无知。人家知青每天早晨刷牙,鼓捣了一嘴白沫,她看着眼馋,怨城里人小气,每天早晨光顾自己吃好东西,也不舍得分给贫下中农尝尝,那香味比村头种的薄荷还香。大热的天,她只穿一件单衣,也不懂在里面穿个胸罩,任由胸前那两颗鲜桃自由跳荡。那天突下阵雨,把正在田里耙草的龙珍泼了个浑身精湿,花布衬衣经雨水这么一淋,半透明地紧贴在她身上,让浑圆的乳房和挺拔的乳头几乎无遮挡地展现在众目暌睽之下,大队民兵连长俞根寿看得两眼都直了。这也难怪她,因为紫竹村地处偏僻,村里妇女普遍缺少生理卫生知识,例假来了,就随随便便用纸片布巾垫一下,有的妇女甚至用废弃的水泥纸袋……
  
  然而,青山秀水育美人。紫竹村虽说贫穷落后,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紫竹村的人心美人更美,张龙珍更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一件补了又补的旧衣裳,穿在她身上,却是见高见低,有腰有胯;一张鹅蛋脸虽说风吹日晒,却始终丰润滋滑;一口密如榴籽、白似暇玉的牙齿,比天天用“庆丰”牌牙膏刷牙的知青们牙齿还要好;尤其那双似乎会说话的大眼睛,更是顾盼神飞,流韵传情。
  
  再说龙珍此刻见到李家骏憔悴身形后伤心落泪,当然自有她的道理。因为李家骏早已占据了张龙珍的整个身心。自从一年前李家骏插队落户来到紫竹村,龙珍便悄悄爱上了这个城里来的白面书生。尤其是当大队成立“戏班子”,李家骏以他俊美的扮相频频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龙珍的魂魄都被舞台上那个英姿勃发的意中人勾了去。她忘记了白天和黑夜,只要紫竹村文艺宣传队到哪里演出,她就形影不离地跟随到哪里,她那双流转传神的大眼晴,片刻不离地牢牢粘住李家骏。
  
  李家骏起初没有注意到张龙珍向他射去的热烈目光,后来注意到了,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他认为自己与面前这个农村姑娘之间毫无共同语言,尽管她身上有一种天然质朴的美。尤其是当他与吴雅芝共同坠入爱河之后,他更是心无旁鹜地把他的爱全部投向了吴雅芝。好在龙珍没文化又太痴情,竟一点也没有看出来,依然一如既往地单相思着,把她纯朴的初恋全身心地投向了李家骏。她没文化,不会用语言表达,不懂得该用什么方式来向家骏表达她对他的爱,于是她只能在日常生活中,以她无微不至的关心与体贴,来表达她心中的爱。
  
  所以,当李家骏一连几天没露面,今天突然这般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怎能不心惊肉跳、伤心落泪?她情不自禁地迎上前说:“我还以为你回城里去了呢,你怎么变、变成这样子了呀?”然而,李家骏太虚弱了,他无力应答,眼前一黑,身体摇了摇,扶着门槛倒了下去。龙珍再也顾不得姑娘的矜持,叫着家骏的名字扑上前,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再没有比患难中建立的友谊更纯真了,也没有比在患难中建立的爱情更珍贵了。就这样,李家骏终于接受了面前这位农村姑娘火一样热烈、雪一般纯洁的爱情。
  
  三、一往情深
  
  然而,李家骏没想到,当他带着龙珍一起回到县城家里时,父亲李文化坚决不同意儿子的这门婚事!
  
  他不同意的唯一理由就因为龙珍是农民。时代的列车驶入70年代后,插队知青终于有了招工回城的机会,一批又一批知青陆续上调回城,重新获得了城镇户口吃上了商品粮,有了一份城里的工作与按月领取的工资。但是,当时城镇居民户口管理办法规定,孩子的户口随母亲。李文化当然不愿意将来李家的后代是农民,他深知农村生活的艰辛。还有,当时知青上调回城明确规定,已在农村成家的知青,一概不考虑上调回城安排工作。
  
  可是,已深深坠入爱河的李家骏,根本听不进父亲的话。他向父亲说了自己和龙珍的恋爱经过,试图让父亲改变对龙珍的看法。遗憾的是,曾任县文化局局长的父亲比儿子现实得多,他除了痛斥儿子这种几近迂腐的书生气外,还向儿子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执迷不悟一意孤行,那么他宁可不认这个儿子!李家骏见再也无法使父亲回心转意,一气之下,当天就领着龙珍回到了紫竹村。
  
  国庆节临近了,李家骏主意已定与龙珍一起去公社革委会领回了结婚证,国庆节那天与龙珍喜结良缘,新房就设在他的知青小屋中。那年月商品奇缺,大到手表,小到豆腐,都得凭票供应,就连结婚必需喜糖喜酒也得不例外,而且只有城镇居民才能享受。好在李家骏在县城有一些吃商品粮的亲友,大喜之日总算没少了喜糖喜酒。
  
  喜宴上,龙珍父母与亲朋好友举杯共庆,为世代为农的张家有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婿而感到高兴。唯独俞根寿不知为什么趴在桌上当众呜呜哭了起来。事后家骏才得知,原来这个大队民兵连长是因为触景伤怀而失态痛哭。俞根寿一直狂热地追求张龙珍,无奈因为家骏已占据了龙珍整颗心,他永远只能单相思。
  
  两年后,家骏与龙珍有了一个白胖小子,李家骏给他取学名李斯奋,小名帅帅。孩子是婚姻的纽带,也是维持家族的血脉,自从有了小帅帅,就连一向反对家骏与龙珍这门亲事的李文化也转变了看法,抱着活泼可爱的小孙子喜笑颜开。这是后话。
  
  有道是世事变幻如风云,70年代后期的中国大地,端的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天家骏忽然接到县劳动局的通知,要他去县文化馆报到。李家骏喜极而泣,知道轮到自己返城的那天终于来到了。文化馆根据李家骏的特长,将他安排在创作室,专事群众文艺辅导与创作。这正中李家骏下怀,喜上加喜。插队几年里,凭着他的文艺创作才华,他先后在大队与公社文艺宣传队写了不少曲艺节目,还编排过几出小戏,获得领导和群众的好评,他自感这几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后来他才知道内情:他之所以能如此一路顺风上调回城,都是他的父亲暗中使劲的结果。粉碎“四人帮”后李文化终获平反,官复原职,否则一个已在农村成家的知青一般是不可能再回城的。
  
  家骏回城后,户口又与父亲落在一起,只是苦了龙珍,带着小帅帅仍在百里之外的紫竹村,夫妻俩天各一方,几个月难得见上一面。家骏的母亲已在“文革”中去世,面对只有他和父亲两人名字的户口簿,李家骏的心情日益沉重起来,他不得不考虑小帅帅的前途:难道真的就这样让小帅帅一辈子留在农村、当一辈子农民吗?家骏刚返城时的那种高兴劲,随着岁月的流逝一点点地淡化,更深人静的夜晚,他常常独自遥望着紫竹村方向的天空,止不住暗中垂泪。
  
  家骏这种细微的情感变化,他的父亲李文化早已看在眼中。终于,在一个他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他来到儿子房中,与儿子促膝谈心。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他单刀直入地说:“家骏,为了小帅帅,离婚吧!”
  
  四、假戏真情
  
  其实,“离婚”两字在家骏心中早已盘恒许久,为了能让小帅帅的户口迁到城里,让他永远摆脱农村的阴影,李家骏早已想到了与龙珍离婚这个办法。不过这仅仅是权宜之计,说穿了就是假离婚。
  
  就像身边不少像自己一样处境的回城知青一样,为了回城,也为了下一代,先与农村户口的配偶办个假离婚手续,回城后通过法律判决,把孩子的抚养权判给自己,再把孩子户口落实到城里,过一段时间再与配偶复婚。用当时的话来说,这叫“曲线救园”。所以,当父亲向家骏提出这个建议时,家骏并没有被激怒,甚至连惊讶的表示也没有,他只是用充满疑虑的目光盯住父亲。
  
  李文化笑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家骏,我知道你的心事,我说的是假离婚。等小帅帅的户口落实到我们家户口簿上,过一段时间就可以与龙珍办理复婚手续。”
  
  李文化的话使李家骏如释重负。这一夜,他彻夜无眠,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就算是假离婚,但自己怎么向龙珍开口呢?她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女子,是一个对丈夫倾注了全部痴情的贤妻,是一个对儿子寄托着无限希望的良母,我怎么能把“离婚”这两个割心伤肺的字眼向她当说出口?她能相信这真的只是假离婚吗?
  
  李家骏眼睁睁地盼到明。天一亮,他匆匆向父亲作别,急如星火地奔向汽车站,乘班车去了紫竹村。
  
  是夜,抚着已沉沉进入梦乡的小帅帅,李家骏深情地望着身边痴痴望着自己的龙珍,欲言又止。
  
  然而,令李家骏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吞吞吐吐地想把假离婚的事对龙珍说,龙珍却神秘地凑在他耳边说道:“家骏,我有一个想法,早就想对你说了,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李家骏心里一动:“什么想法?你说。”龙珍两眼如炬,一眨不眨地瞪着家骏,认真地说:“家骏,我想,为了让我们的帅帅成为城里人,我们是不是也像3队和5队那两个男知青一样,办个假离婚……”
  
  “龙珍!”不等她把话说完,李家骏激动万分,情不自禁猛一下抱住了龙珍……
  
  第二天,李家骏与张龙珍一起去了公社民政科,办理了离婚手续。尽管他俩心明如镜,但不知为什么,当各自拿到一本离婚证书时,他俩的眼睛都湿润了。龙珍依依不舍地把他们父子送到村口,把小帅帅交给了家骏。
  
  她还要执着地送上一程,被家骏坚决地挡住了。龙珍那双明澈的大眼睛晶莹闪亮,一片泪光。
  
  五、真戏假情
  
  就这样,李家骏父子如愿以偿,将小帅帅的户口迁离紫竹村,落在他们那本土黄色的城镇户口簿上。祖孙三人欢聚一堂,天伦之乐其乐无穷。
  
  一晃一年半载就过去了。这段时间里,李家骏和龙珍从没见过面。不是不想见,而是不敢见。李文化毕竟是领导干部,他一再提醒家骏,不要轻易和张龙珍见面,更不要轻易让张龙珍到城里来找他们,切勿因儿女情长造成不良影响。要知道假离婚毕竟是欺骗国家的把戏,刚经历过十年动乱的李文化心有余悸,对任何事都小心翼翼。李家骏不得不强压下心头对龙珍的思念,等待着这场假戏落下帷幕的那一天。
  
  然而,没等这场假戏落幕,一个不速之客突然闯进了李家,把刚平浪没多久的李家生活搅起了一层层波浪。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当年一拿到调令就背叛了李家骏的吴雅芝。
  
  虽说七八年没见,但同在县里工作,吴雅芝的情况家骏还是知道一些。那年,吴雅芝成为首批上调进入县京剧团的幸运儿,之后没几年就因为“文革”结束,这种带有明显政治色彩的剧团难以为继,终于解散。吴雅芝被安排到县机械厂,当了一名磨床工。这工作虽然很轻松,被戏称为“磨洋工”,但对生性活泼、心比天高的吴雅芝来说,实在是枯燥无味,为此她又成了单位的文艺骨干,经常参加一些厂矿企业职工文艺会演。业余时间她也开始创作一些曲艺小品,投给县文化馆李家骏主编的油印刊物。尽管吴雅芝的文笔不怎么样,但为鼓励业作爱好者创作,他还是择优修改发表了几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至今仍未成家,是个年逾30的老姑娘。出乎意外的是,一个星期天家骏正在家埋头写作,吴雅芝突然不请自到。他俩毕竟有过的一段难忘的初恋,家骏先是一阵手足无措,随后冷静下来,请她就座喝茶。多年没见,吴雅芝居仍然风韵不减当年:上身穿一件时尚的低胸短袖泡泡纱上衣,下身是一袭雪白的齐膝绸裙,披肩长波浪烫发,脸上未施粉黛,却含情脉脉,顾盼神飞。
  
  吴雅芝说明来意,递上一篇稿件,说是她新近创作的一篇小说,特意登门求教。出于职业性习惯,李家骏当即拿起小说看起来。
  
  凭心而论,这是一篇写得不错的短篇小说,当时文坛上刚刮起伤痕文学风暴,这篇小说足以与风靡一时的小说《伤痕》相媲美。尽管它的文字还显幼稚,但很有修改前途。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李家骏不由向她投去钦佩的一眼。
  
  这时,李文化走了进来,他亲自给吴雅芝续上茶水,说雅芝很有培养前途,关照家骏一定要认真辅导雅芝。
  
  就这样,吴雅芝贸然闯进了李家骏的生活中。每逢周末,她总要带着新作,前来求教。因为共同的文学爱好,李家骏渐渐接纳了吴雅芝。然而,这样一来也就彻底改变了他原来的生活轨道。
  
  又到了这年的八月中秋之夜,李文化邀请吴雅芝来他们家共度中秋。说实话,李家骏对此很反感,他心里思念的是远在百里之外紫竹村的龙珍。然而,这天父亲特别兴奋,一个劲向他俩劝酒挟菜。家骏本来不胜酒力,今天多喝了几杯,头就晕乎乎的想搁杯,没想到吴雅芝一口一声老师,一杯接一杯美酒,连连敬向家骏,说感谢他对自己的提携,使她的多篇拙作得已问世。李家骏盛情难却,勉为其难,又连着喝下几杯。
  
  待到月上中天之际,他已是烂醉如泥,恍惚中,他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龙珍……等到家骏从酣睡中醒来,才知已酿成大错:不知什么时候,吴雅芝也睡在了他的身边,两条白如凝脂、嫩似鲜藕的手臂,蛇一般软软地盘缠在他的颈间……
  
  李家骏大惊失色,挣扎着翻身坐起。然而,一切都已迟了,吴雅芝见他想要反悔,哭着披上衣服跑到李文化面前,请他主持公道。李文化来到儿子面前,要他男子汉做事敢做敢当,求他看在老父和帅帅的份上接纳吴雅芝,否则丑事外扬,他今后没法做人。
  
  木已成舟,无可挽回,李家骏在心中哀叹不己,只怪自己一时糊涂,以致铸成终身大错!
  
  就在次年元旦,李家骏违心地与吴雅芝领取了结婚证书。
  
  纸包不住火,李家骏与吴雅芝结婚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紫竹村。龙珍闻听如雷击顶,悲伤欲绝,可是当已担任大队支书的俞根寿要带着村里一帮后生小伙冲进城兴师问罪时,龙珍却死命阻拦。她对俞根寿说:“你要是带人进成,我就死给你看!”这才拦下了俞根寿。
  
  六、水性薄情
  
  其实,李家骏与吴雅芝重结连理,完全是李文化一手策划的。当然吴雅芝也花费了一番心思。她对于在工厂当三班倒的机床操作工早已厌倦,感到埋没了自己。为了达到重返文化圈的目的,她不惜以身相许,借助李家骏为跳板,让身为文化局长的公爹心甘情愿帮她调动工作。
  
  李文化一向嫌弃紫竹村的农家女张龙珍,更不忍看着孙子身边没个女人照顾,所以李文化与吴雅芝不谋而合,心照不宣,联合导演了这幕荒诞剧。
  
  婚后不久,吴雅芝便如愿以偿,调到镇影剧院当了个当时十分吃香的售票员;一年后,李家骏又多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吴师师。
  
  且说张龙珍听说李家骏与吴雅芝结婚后,一度悲痛欲绝,尤其小帅帅更是让她牵肠挂肚,梦魂萦绕。随着时光的流逝,她的思念悲愤之情才渐渐淡化。大队支书俞根寿始终没有放弃对她的追求,明里暗里地帮着她,鼓起她生活的勇气。有道是诚心能使石开花,俞根寿的一片痴情终于感动了龙珍。
  
  此时,从城里传来李家骏又添了女儿的消息,无情地粉碎了存在龙珍心头最后的一点幻想。在父母亲友们劝说下,张龙珍终于接受了俞根寿。已30出头的俞根寿梦想成真,总算圆了他十多年的相思梦。
  
  新婚之夜客散人尽时,俞根寿激动地拥抱着龙珍对她吐露了一句憋在心底多年的话,这辈子,他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拿到一本城镇居民户口簿,无论如何也要为爱妻、为自己争一口气。龙珍一听到“户口”这两个伤心刺肺的字眼就哭了,她要俞根寿忘掉“户口”这两个字,她说她从来不喜欢也根本不稀罕这东西,她要的只是安宁平静的生活。俞根寿还以为龙珍信不过他,于是把他最近刚获得的信息告诉龙珍:根据国家最新规定,只要具有副乡长一级(副科级)职务,便可以农转非、非转干,成为吃上商品粮的城镇居民。
  
  话说回来,尽管俞根寿其貌不扬,文化程度也只有初中水平,但他却长了个绝顶聪明的脑袋,并且胸怀大志。他乘着党的改革开放的东风,带领全村农民发愤图强,承包责任田,创办专业户,兴建村级企业,把个紫竹村搞得蒸蒸日上,欣欣向荣。俞根寿的出色工作得到上级领导的赏识,结婚没两年,他便被提拔到刚恢复为乡的乡政府,当了个主抓副业的副乡长。果然,他担任副乡长没多久,他的户口便由大队迁往紫竹镇,换成了那本他梦寐已久的城镇居民户口簿。当他与龙珍的女儿晶晶5岁那年,他又被送到县委党校进修,回乡后,他就从乡党委副书记一直干到镇党委书记。80年代后期撤县建市他又以出色的工作业绩,被市委组织部调到城里,委以乡镇工业局局长一职。就这样,俞根寿一步一个脚印,稳步地在革命的道路上前进着。
  
  再说吴雅芝这个这山望着那山高的不甘寂寞的女人在她女儿吴师师3岁的时候,她又开始厌倦自己所处的生活环境了。她开始厌倦售票员单调枯燥的工作,开始嫌弃一天到晚只会伏案劳作爬格子的无用丈夫,开始抱怨家里仅凭一点可怜的工资过的拮据生活。尤其当公爹从文化局长的位子上退下来,这个家失去了以前的荣耀,她那颗总是骚动不安的心儿便再也平静不下来了。于是,当那个本想来大陆与公爹单位合作创办游乐场的香港黄老板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的眼前俨然又升起了一片五彩缤纷的希望。接下来,就连吴雅芝自己也没弄清楚,她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怎么就与那个比她年长20多岁足可当她父亲的黄老板厮混在一起,并最终不惜抛夫别子,与那个腰缠万贯黄老板一起远走高飞,奔向她做梦都向往的香港。她用她的人格与美貌,换取了一本香港居民居住证。
  
  面对这一家庭变异,李家骏却泰然处之。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没有悲哀,没有争吵,十分平静地与吴雅芝分了手。他只是在吴雅芝带着女儿一起离开这个家那天,才因不舍可爱的小女儿流了眼泪。倒是他的老父亲受不了这种晴天霹雳般的打击,气急交加躺倒在床,没几日,退休不到半年的李文化便圆睁着一双惘然无光的老眼,离开了人世。
  
  七、儿女情长
  
  时代的列车马不停蹄,转眼便进入了90年代。自从吴雅芝移情别恋远走高飞后,已是中年的李家骏再没婚娶,他把自己全部的精力分作两半,一半放在培养儿子李帅帅身上,一半投入了自己钟爱的文艺创作中。皇天不负有心人,李家骏的努力得到了回报,这10多年来,李帅帅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学业上大有进展,大学毕业后他又报考“托福”,以优异的成绩出国留学;李家骏也成为了全国小有名气的作家,发表了几百万字有影响的作品。几年后,帅帅学有所成,怀着一颗报效祖国的赤子之心,回到父亲身边。招聘到一家国营企业工作,没想到随着市场经济下竞争越来越激烈,帅帅所在的企业由于管理不善,产品老化,人浮于事,最终倒闭了。
  
  水往低处流,人朝高处走。其时,在国家政策的鼓励与吸引下,大量外资、独资、合资企业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大批优秀人才纷纷进入三资企业大显身手。李帅帅自是不怕英雄无用武之地,凭借着自己过硬的基本功,被邻市一家企业招聘,而且很快成为公司的业务骨干。
  
  这是一家香港独资企业,公司因聘用了大量优秀人材,发展迅速。这时,李帅帅因嫌自己的名字奶油味太浓,改名为斯奋,以示自己斯人唯勤奋之意。他果然不负众望,进公司才短短一年,便以勤奋和智慧以及他出色的专业技术与管理才能,博得了同在企管部的女孩黄卓尔的爱慕。
  
  斯奋这时26岁,风华正茂、年轻有为。黄卓尔22岁,才貌双全,也正是含苞欲放的豆蔻年华。两个年轻人一见钟情,心心相印,爱情的蜜汁在他们心中越酿越甜。后来黄卓尔才告诉斯奋她是香港人,也是这个公司聘用的。此时香港回归祖国已进入倒计时,为了不影响事业,他俩商量暂时不结婚,等到香港回归祖国那天再举办隆重的婚礼,以作为对他们爱情的特殊纪念。
  
  然而,令黄卓尔没有想到的是,当她把她与李斯奋相爱的事打电话告诉她的母亲后,母亲竟然坚决反对。理由很简单:李斯奋持有的是大陆户口,而卓尔拥有一张令无数人羡慕并孜孜追求的香港居民居住证。
  
  黄卓尔百思不得其解,一张居住证怎么能成为两个真心相爱的年青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何况两人同样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血统。原来,黄卓尔的母亲不是别人,就是当年那个因嫌贫爱富而抛夫携女,跟着一个年龄足可以当她父亲的阔佬去了香港的吴雅芝!此时吴雅芝还不知道女儿爱上的李斯奋的真实身份,她要是知道,也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悲剧了,偏偏那个原名吴师师、去香港后改名黄卓尔的李斯奋的同父异母妹妹,也生就了一副与她生父李家骏一模一样的倔脾气。母亲越是反对她与大陆青年相爱,她的逆反心理就越强烈,就在香港回归祖国的前夕,她以一种为真爱而义无反顾的勇气,投入到了李斯奋的怀中。就在那个温馨的初秋之夜,在李斯奋的单人宿舍里,爱情的烈火,青春的冲动,使这两个纯情男女闯越了理智的防线……
  
  然而,真相终久是瞒不住的。就在吴雅芝来大陆参加喜庆香港回归祖国的大喜之日,她终于明白了李斯奋的真实身份。
  
  八、爱尽情散
  
  直到吴雅芝出现在李斯奋面前时,他才知道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贵妇人不但是他心上人的母亲,还是他所在公司的总经理。当初黄卓尔有意不向他说明,是对他的爱情的考验。
  
  那天,黄卓尔把李斯奋领到吴雅芝的总经理办公室。吴雅芝是在小帅帅四五岁的时候离去的,所以,李斯奋的记忆中,只留一个模糊的印象。当他乍一见到吴雅芝时,他感到面前这个贵妇人有点面熟,但以为这是卓尔的缘故。然而,吴雅芝华竟与童稚时代的李斯奋朝夕相处数年,她的记忆中仍清晰地留下李帅帅的影子,所以当她一见到面前这位英俊挺拔的小伙子时,心头突地一跳,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冲撞着她的记忆之门。当她得知面前这位小伙子姓李时,她的神经更是莫名地紧张起来。于是,她顾不上矜恃与傲慢,像审问犯人似的向斯奋发出一连串提问。当她从李斯奋的回答中得知面前这个青年果然就是当年那个曾叫了她三四年妈妈的李帅帅,一股巨大的冲击波当场将她击倒在沙发上。
  
  黄卓尔与李斯奋见状,急切地将她从沙发上唤醒过来。她顾不得失态,命令女儿立即随她去里屋。
  
  母女俩进去后,立即用诘牙聱齿的香港话激烈地争论起来,然而,她俩刚争论没几句,只听得屋里传出沉闷的一声,紧接着吴雅芝尖声大叫着“来人啊!”从里屋冲出来。李斯奋知情不妙,一个箭步冲进里屋,只见卓尔横卧在地,已昏了过去,额头上正汩汩淌着鲜血。
  
  李斯奋焦急万分,抱起卓尔。这时,黄卓尔徐徐苏醒过来,她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李斯奋,有气无力地问道:“告诉我,你的小名叫帅帅,是真的吗?”
  
  李斯奋莫名其妙:“是呀,卓尔,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你忘了吗?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你不叫帅帅,你叫李斯奋,李斯奋!”忽然,黄卓尔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两手胡乱撕抓着头发,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全身筛糠般地颤抖着。
  
  依然蒙在鼓中的李斯奋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这时,吴雅芝恢复了冷静,脸色如霜地低声命令李斯奋说:“李斯奋,马上去通知你的父亲来这里。”
  
  李斯奋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开口问个究竟,便被吴雅芝一声“快去”的大喊喝住了。李斯奋隐隐感到情况异常,不敢怠慢,转身飞奔而去。好在这两天李家骏正在该市文联参加一个创作会议,李斯奋一个电话就把爸爸召到了现场。
  
  李家骏来了,见到了离异将近20年的吴雅芝,于是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尤其当两位家长得知此时卓尔身上已怀有两个月身孕的时候,在场的四人都仿佛感到天塌地陷于瞬间,只听到吴雅芝一声绝望的惨叫:“报应呀——”
  
  九、尾声
  
  没多久,吴雅芝就匆匆关闭了她开设在南方的那个公司,带着女儿黄卓尔匆匆离开大陆回到香港。在吴雅芝母女回港的前几天,李家骏父子也默默无声地离开了县城。他俩抛弃了城镇户口,重返当年李家骏的插队之地紫竹村。在乡亲们的帮助下,父子俩拿出全部积蓄筹备创办一个能发挥李斯奋所学之长的小企业。
  
  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事:县乡镇工业局局长俞根寿因为动用公款私买了两张M国的蓝印户口,结果东窗事发,经进一步调查,还有贪污受贿等犯罪行为,最后被判处10年有期徒行。俞根寿在听到法官宣判判决书之后,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粗话:“狗日的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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