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曹金凤的丈夫曹照良在缅甸打工,同去的还有他的义哥、同乡曹彪。因合同签的是三年,故期间他们不能回家。别看只短短的三年,可扳着手指算算,也有一千零九十五天哪!尤其当夜深人静时,金凤更是思念丈夫,毕竟夫妻结婚才七天分的手。曹彪是单身,因有个近乎瞎眼的老娘,故误了终身,他想出去赚点钱,一是为老娘开白内障,二是为自己以后娶老婆作准备。
金凤这人心肠好,临出门时对曹彪说:“彪哥,你在外尽可放宽心,照顾婶子的事有我呢!”曹彪感激不尽,双手作揖说:“弟妹,你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金凤连连摇手:“别说这样的话,咱们是乡邻,再说你和照良又情同手足,照顾婶子是我理所当然的事。”
终于三年期满,曹照良在除夕夜回家了,夫妻俩这一晚的恩爱真是难用言语表达。事后金凤问:“彪哥和你一起回来了吧?”曹照良脸上的笑容一下凝固了。金凤见了心一沉:“怎么?彪哥出事了?”“他、他死了。”“啊——”她惊得花容失色,“怎、怎么会?”“他、他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摔、摔了下来。”曹照良嗫嚅着说。金凤听了止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曹照良没劝她,任她哭了个够。
“那你干吗回来先没讲这事?”金凤好不容易哭停后问,“难道还有比这事更要紧的吗?”她责备道:“毕竟他是你的义哥啊!还有个怎么向婶子交代的事,恐怕她真要哭死了!”曹照良毫不掩饰说:“我是怕坏了咱们的情绪,所以……毕竟我三年没碰过女人了,真的想死你了。”“没出息!”她骂了声,又问:“那缅甸的老板赔了多少钱?”“10万。”“怎么这么少?”“那还是我拼命争取来的!曹彪他是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你能怪谁?”“那他的丧事……”“我总不见得将他的尸体背回来吧?那要多少钱?所以我就在当地把他火化后埋葬了,用去了好多钱哪!”金凤听了顿时恼怒不已,眼睛瞪圆了:“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地自作主张?再怎么也要把曹彪的骨灰拿回来,让他叶落归根。现在他在异国他乡成孤魂野鬼,你良心上过意得去吗?”曹照良被她骂得一声不吭。
金凤再也睡不着了,“腾”地起来坐到外面沙发上,嘤嘤地边哭边数落:“呜……你这死男人,良心被狗吃掉了?呜……竟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这么无情无义还算是个男人吗?呜……”曹照良自然也睡不着,被妻子骂得性起,跑出来问:“事情已经这样了,那你叫我怎么办?”“怎么办?回缅甸去——把曹彪的骨灰盒拿回来重新安葬。”“你说得倒轻巧,回一次缅甸要多少钱?”“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这事办了,不然就对不起做人的良心!死了眼睛也闭不上!你不去,我去!”见他说得这么坚决,曹照良没办法,只得吞吞吐吐地说:“那、那还是我去,反正还剩五万块钱。”“不行,非但这五万块钱一分也不能动,就是用去的五万块钱我们也要补上,统统留给婶子养老!”“这……这……”“这什么?你怎么不想想这是条人命——是生生挖去婶子心头的一块肉啊!世上还有比母亲失去亲生儿子更痛心的吗?”曹照良听了垂下了头。
二
翌日,金凤便拉着丈夫去曹彪家,怕婶子受不了,没敢把曹彪死亡的事道出来,只是婉转地说:“曹彪在缅甸被车子撞了,受了伤,现在当地的医院治疗,过些日子照良会接他回家的。”婶子虽然信以为真,但毕竟曹彪是她相依为命的儿子,又担忧又伤心,竟哭得差点背过气了。金凤暗暗庆幸把实情隐瞒了,否则婶子真会受不了,后果将不堪设想!她悄悄对丈夫说:“看来我更要像女儿一样照料好婶子,慢慢把事情告诉她,起码要让她身子经受得住。”照良点头表示同意。
“婶子,彪哥托照良带回来10万块钱,等过了年,我陪你先去把白内障开了好吗?开好了,彪哥大概也回来了,你就能看到彪哥了。”婶子听她说得有理,便答应了。为了让婶子过好年,金凤把婶子接到自己家里,像对待亲娘一般。很快年过完了,曹照良去了缅甸,金凤则陪婶子去医院做白内障摘除手术。
手术很成功,婶子开了白内障后视力恢复了,感激地对金凤说:“阿凤,多亏了你呀,你真像我的亲生女儿啊!”金凤趁机说:“婶子,那我就做你干女儿好了,娘——”她亲热地叫了声。婶子乐得笑眯了眼:“嗳——我的好闺女!哈哈哈哈……我哪辈子修来的好福气,竟认了个这么好的干女儿。”于是金凤搬过去住。
为了开通婶子的思想,金凤存心旧事重提,试探着问:“婶子,如果地震发生在我们这里,每家都不幸死了亲人,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婶子说:“那是没法子的事,天灾人祸是不能避免的。”“是不是家里人都要哭死啊?”“伤心是难免的,但不至于哭死,再哭也不能把死人哭活了!”“那彪哥只是受了伤,你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婶子叹了口气说:“我是哭他命苦,从小死了爹,又摊上我这个瞎眼老娘,害得他这么大岁数没讨上老婆,还到国外去打工。”“噢——原来是这样!”听她这么说,金凤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便安慰说:“婶子,快了,很快会好起来的。”说完这话金凤心里不由一阵悲哀,想彪哥的命确实太苦!
这天娘儿俩正吃着饭,婶子突然说:“奇怪,这么长时间了,阿彪怎么不打一个电话回来?”金凤心里“咯噔”一下,忙说:“大概他怕你眼不好使,接电话磕磕绊绊,万一摔着了怎么办?还有出车祸时他的手机丢了。”“唔。”她虽应了声,却停下筷子陷入了沉思。“娘,你干吗不吃饭?”金凤担忧地问。“阿凤,你跟我说实话——阿彪是不是出大事了?他以前可是打过电话回来的。”婶子眼光死死地盯住她。金凤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惶恐地低下头,清楚这谎撒得难圆。
“阿凤——”婶子喊了声,流着眼泪哽咽着又问:“你说实话——阿、阿彪是不是出、出大事了——”金凤知道再也瞒不过去,哭着说:“他、他出工伤死、死了!呜……”想不到婶子听了竟出奇地平静,只是轻轻地“唔”了一声,眼睛定定的,半晌才失声哭了起来。金凤不知怎么安慰她,只是陪着她一起哭。
哭够了,金凤便到街上买来香烛纸马,给彪哥搭了个灵堂,又烧了好多菜在灵台前供着,以祭奠彪哥的亡灵。
三
很快邻居们都知道曹彪客死他乡,纷纷前来吊丧,同时好言安慰婶子,齐声夸奖金凤,说她孝顺,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在邻人们的劝说下,婶子也不再日夜啼哭,只不住地叹息:“这全是命,命哪——”
乡干部也来看望婶子,顺便问及抚恤金的事,得知才十万块,都讲太少,缺乏人性,说要去找县政府劳务输出部门,让他们出面跟缅甸方面打交道。婶子和金凤连连向他们道谢。是啊,能增加点抚恤金有啥不好呢?
接着曹照良带着曹彪的骨灰回来了,三天后把骨灰盒埋入了附近的墓地。村民们都去为曹彪送葬。婶子也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情景令人扼腕。金凤在墓前说:“彪哥,你已魂归故里,可以安息了。娘亲由我来照顾,百年后我替她送终尽孝,你在九泉之下尽可放心。”
当晚,金凤把乡干部说的话告诉了丈夫,他一听竟像点燃的炮仗一蹦三丈高:“人都烧成灰葬了,还搞什么名堂?难道你们想让彪哥的灵魂不得安宁?再说,缅甸方面也没这么好说话,你们这是白费心思,瞎折腾!”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金凤觉得奇怪,责问道:“这是好事,怎么会让彪哥的灵魂不安宁呢?难道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她疑窦丛生,“阿良,你可别做出昧良心的事啊——”“没、没,我曹照良怎么会做、做出昧良心的事呢?”他结巴着说。“你给我对天罚咒!”金凤步步紧逼。“这有什么可罚咒的?我曹照良问心无愧,把彪哥的骨灰都背回来了,你还要我怎么样?”金凤住了口,但明显感到他说话的底气不足。
这天曹照良在自己家收到一张法院的传票,一看告他的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妻子,要跟他离婚!他一下懵了,便跑到婶子家,气咻咻地问:“阿凤,你搞的什么名堂?我为了这个家吃了多少苦,你却要跟我……”“我不跟你多说,咱们法庭上见!”金凤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婶子急了,劝金凤:“阿凤,你们干吗要离婚呢?就是离也不用上法院啊?如果为了我这破老婆子,你就甭管我,回家去吧。”金凤说:“妈,这事跟你没关系,是我要跟他离的。曹照良,我没时间跟你磨嘴皮子,这婚我离定了!”
开庭的日子到了,曹照良硬着头皮去法院。审判官问:“曹金凤,你为何一定要跟你丈夫离婚?”金凤气愤地说:“因为曹照良丧尽天良,侵吞了曹彪20万元抚恤金!”曹照良一听急红了脸:“我没侵吞抚恤金,请问有啥证据?”金凤不慌不忙说:“法官先生,请允许我的证人出庭作证。”“可以。”法官说。
证人出庭了,曹照良一见来人顿时慌了神,原来那人是跟他一起在缅甸干活的工友!金凤是在县劳务输出处碰上他的。“我叫黄飞,和曹照良他们一起在缅甸打工。曹彪是死于工伤,责任在缅方的老板,由于脚手架上的防护网破损,导致曹彪不幸坠落身亡,老板赔偿了30万元抚恤金。我说的句句属实,负法律责任,不信你们可以去缅甸调查。”
“曹照良,曹彪的抚恤金到底是多少?希望你能如实陈述。”法官道。曹照良没辙了,只得承认说:“是30万。但我已经为曹彪把骨灰拿回来,办丧事、安葬等用去了10万。再说,我老婆整整照顾了曹彪娘三年,又认了曹彪娘为干娘,我们等于是一家人,所以不存在侵吞……”
“这是两码事!”金凤气愤地打断他的话,“曹照良,你自己对着镜子去照照,你还有没有做人的良心?你竟自作主张把彪哥的骨灰随便在缅甸的荒滩上葬了,还看上了他的抚恤金,你是被钱迷了心窍,被钱出卖了良心!跟你这样的人,我实在没法一起过日子,我坚决要求离婚!”
最后法院判离了。村民们众说不一,有的夸金凤是个女中丈夫;有的笑金凤傻,说她做得太过分。可她却说:“我不后悔,因为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她把钱用婶子的名字存入银行,还写下保证:如果婶子这辈子钱没用完,就捐给乡敬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