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的同一个时间,派出所都会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电话那头却从来没有人说话。是谁在拨打这个——
我从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郊区派出所,当了个片警。国庆假期,我以没有家庭羁绊为由,申请值班。其实就是在办公室里接听电话,等报警中心传达指示,因为这里是郊区,所以基本上没什么情况。
晚上,正当我在办公室里无聊地翻着杂志时,电话突然响了。自从工作后,我不是调解婆媳关系,就是照顾孤寡老人,纯粹居委会老大妈的差事,所以这时听到电话响感到特别亲切,心想终于等到大显身手的机会了!
我抓起话筒急切地问:“什么情况?”可听到的却不是报警中心女警的声音,而是电话拿起时的“嗡嗡”声,接着便是均匀的喘息声。“你是谁?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这时我才看到来电显示是一个固定电话号码。
依旧是一片沉默!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这是派出所,不要搞恶作剧,不然你要负法律责任的!”我生气了。
仍没有回话,还是喘息!
我“啪”地把话筒挂上,一定是恶作剧,没素质!
隔天晚上,那个电话又来了。还是只有喘息,没有片言只语。
“你这是在犯罪!”我气愤地吼道。放下电话,我心想明天一定得把这个搞恶作剧的人找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给电信局打电话,说明身份后让他们查一查那个电话的机主,结果很快出来了,机主叫刘鹏,并且查到了他的手机号码。我立刻拨打他的手机,我得好好教育教育这个搞恶作剧的人。
对方接了电话,听说此事很惊讶,他说现在在市里居住,那个老房租给了外地一家卖菜的,可电话费自己早就不交了,怎么还能打通呀?
我明白了,肯定是现在的住户在捣乱,我立马动身,找到刘鹏告诉我的地址,是个临街的小门脸。一个中年妇女坐在门口,门前摆着十几种时令蔬菜,生意很冷清。我走上前去,向她询问。她开始有点慌,可很快便平静下来,说:“不可能,家里就我们婆媳两个,我绝对没拨那个电话,我婆婆更不会打!”说着把我让进屋内。
屋子很小,只有两间房,摆设也简单,可是窗明几净,我一眼便看到了茶几上的那个固定电话,很老式的座机。外屋靠墙放着一张单人床,一个老婆婆靠在干净的被褥上打盹。中年妇女解释:“我婆婆看不见东西,而且还老年痴呆。”
见没有什么疑点,我便随她走出门,蹲在门口,边陪着她做生意,边打听她的家庭情况。女人说着说着就哭了:“我那老头子,说走就走,当初挖煤时得的尘肺病;儿子在省城上大学,为了给家里省钱,假期也不回来,在打工……”
听着她的不幸,我的气愤变成了同情,告诉她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打电话,便悻悻地打道回府。
没想到,晚上电话铃声照样响起,仍是相同的喘息声。第二天我又去菜摊儿,那个卖菜女人仍然坚决否认,我一个小片警也不能把人家的电话摘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也不能上报,只能等假期结束再向领导汇报了。我便每天等着这个电话,拿起后再放下。
终于,上班了,我赶紧向所长汇报这个神秘电话的事情。
“怎么,这个电话又响了?不会呀,不是已经没费了吗?”所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您知道这个事情呀?”我明显露出被玩耍的表情。
“这个事儿说起来话长呀——”所长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原来那个卖菜的中年妇女叫刘娥,她丈夫活着的时候,她就是个泼妇,骂完丈夫骂婆婆,骂得非常难听。不过,也怪不得她,一大家子人就靠这个女人挣生活,压力、委屈、怨气得发泄呀!
她丈夫也就忍气吞声,自己不但不能工作,还得吃药,婆婆也得吃药,儿子又上大学,妻子没抛弃他们,应该知足,还苛求什么呢?
可半年前,她丈夫找到所长,说要给所里添麻烦了,因为他感到自己时日不多了,自己并不怕死,但他怕自己一走,妻子就会离家出走,那老娘就没人管了,所以他要每天教老娘打电话,就打派出所的电话,等自己走了,老娘晚上打电话,希望第二天派出所能派人到他家去看看,看看自己的妻子还在不在。如果电话不响了,那就是妻子没丢弃老娘,把老娘也带走了,那自己就放心了。
一片孝心,所长没理由拒绝,便向全所干警宣布了这件事,并要求为当事人保密。
就这样每天晚上那个时间,电话就会响起,每个值班干警,接了电话后便挂掉,因为知道是老婆婆在学习打电话。
直到三个月前,刘娥的丈夫真的走了,按照约定,所长每天派人到菜摊去巡视,没想到,刘娥在丈夫去世后整个儿变了,她变得非常贤惠,对老人照顾得无微不至。很快,她丈夫偷缴的那点电话费就用完了,所里晚上那个时间便没了电话声,所长也就放心了。
“怎么现在电话又响了呢?是不是有什么变故呢?”所长疑惑地自言自语。
“没有,我去过她家,刘娥贤惠得很……”我赶紧说,接着又问,“不过婆婆是怎么学会打电话的呢?她看不见,而且还老年痴呆!”
所长站起来,整了整警徽,说:“走,去看看!”
在刘娥家,所长向刘娥诉说着当初她丈夫的托付,对现在改变了的刘娥,所长已经没有顾虑了。
我则抚摩着擦得锃亮的电话机,却发现电话机的几个按键根本按不动,能按动的只有派出所电话号码的几个数字,婆婆只是习惯了那时打电话,她不住地按,总有一次会打通所里的电话的,看来她儿子已经反复告诉了她,只要听到对方有人说话就结束按健。我的眼睛突然潮了,爱原来可以用数字诠释。
“电话费是我交的!”刘娥终于承认了,“老头子死后,我收摊时间早了,每次进屋发现婆婆总是打电话,刚开始没往心里去,因为她老年痴呆,像个孩子,又没电话费,反正打不通。可后来我发现婆婆打电话的时间突然长了,有时整晚不睡觉地打,我担心她的病是不是严重了。我便尝试着去电信局里询问了这个电话的情况,发现在半年前已经重新开通,现在又没费了,我才知道原来婆婆是真的在跟别人通电话,我便又交了50元,果然晚上婆婆只拨了一次电话,通了,便挂上睡觉了,心里踏实了。”
“这个小民警来后,我才知道她是给你们打的电话,我立刻知道了是那个死鬼的事儿!”她说罢便呜呜地哭了。
“我们只是没想到你变化这么大,误解你了!”所长劝解着伤心的刘娥。
“我怎么会抛弃婆婆呢?这个死鬼,过了一辈子,也不了解我,呜呜呜……”刘娥哭得更伤心了。
终于,她止住了悲声:“我也不怨他,谁让我是个女人呢,有委屈就得发泄,发泄就会伤人,可我的心是善良的,尊老我还是懂的,你们放心吧……”
回去的路上我终于明白,警察不见得非得去抓坏人才是好警察,像所长这样把大家装在心里更是好警察。
又过了些日子,刘娥向我们来告别,儿子马上就要毕业了,现在已经找到工作单位了,在城里租了房子,让她们去城里团圆。我看到车上婆婆手里紧紧攥着那部锃亮的老式电话机。
“到了省城,电话成了长途,电话费很贵的!”我按捺不住喊了出来。
“没事!”刘娥悄悄地说,“儿子在家里安了一个子机,婆婆一按键,就会听到孙子或者我的声音。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