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村一位老人讲给我听的,他年轻那阵子是个愣头青,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人都叫他田大胆。这是他二十一岁那年的一次经历。
那个时候,村子里不论谁家死了人,办白事儿,都要请一个吹拉班子,晚上在家门口吹拉弹唱热闹几天。我们管这种吹拉班子叫“吹子家”。出钱请吹子家的都是死者的亲戚朋友,穷人家死了人,只能请不出名的吹家演上一两晚,有钱的大户人家,亲戚朋友多,请的是有名的吹家,一演就是十几晚。这在村子里是顶轰动的事,不只本村的人,三里八乡的村里都有人赶场看。
有一回,我们邻村高庄最有钱的高家死了媳妇。他家媳妇刚过门一多,生孩子没生下来,难产死了,一尸两命。俗话说,人过五十不称夭,像她这么年轻,不到二十岁,算夭折,按我们那的规矩,是不能埋进祖坟的。即使她娘家也是有身份的人家,丧事办的很隆重,最后也只能葬在乱坟岗,做一个孤魂野鬼。
高家的高老爷为了安抚亲家,花大价钱请了两班最有名的吹子家,晚上在家门口吹对台戏。
同行如冤家,吹子家一般都避讳同行对台,能避则避,但这回高家出了大钱,他们也是为了挣口饭吃,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消息传开,附近的几个村子都轰动了。你想,两班最有名的吹子家面对面唱对台戏,谁肯折了名头?肯定都是把压班子的彩儿拿出来玩命。大行家浸了几十年的绝活儿,不到关键时刻不会轻易示人。这种事十年难遇一回,离高庄五里十里的村子里的人,只要路不是太远,都想去开开眼。老百姓子们有耳福了,奔走相告。
消息传到我们村,一开始都很高兴了一阵子,跟着就不是摇头就是叹气,直说:“命不好,不了。”
高庄离我们村五里地儿,不太远,以年轻人的脚力,也就两袋烟的工夫,用分钟算,大概二十分钟。离高庄十里地儿的村子都有人去看,我们村的人咋就去不了?
其实不是因为道远,去不了是因为通高庄唯一的那条道儿,必须经过埋高家媳妇的乱坟岗。我们村和高庄两个村里犯凶煞死的人都埋在那块。(犯凶煞:非正常死亡)
老辈人说起乱坟岗,都说:“那地界儿白天都渗的慌,黑老(天黑)更是去不得!”村子里流传的谁谁谁黑夜经过乱坟岗怎么怎么样的故事很多。吹子家演的再好,也没有自己的小命好。
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人就是想去,拦也拦不住。这个人就是田大勇,他是田大胆儿啊,年轻,又愣。
他不信邪。
田大勇愣,但是不傻,他想约几个人一块儿去,人多胆子壮。
跟谁说谁都摇头,有两个动了心的,也被家里的老人拦下来。一个老太太不放心他,他临出人门儿还劝他说:“大胆儿啊,可别去,听奶奶话,夜里那地方去不得,那是鬼打灯笼的地方,你们年轻人不晓得厉害。”
田大勇嘴里答应着:“知道了。”心里早骂开了,“娘个姥姥,没人跟我去我就不敢去了?我大胆儿不是吃素的,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鬼,这回正好见见。”田大勇打定主意,先回了自己家。
十二月天黑的早,喝了两大碗热稀粥,天已经黑了个把时辰。他不想去的太早,去早了吹子家还没有开始,大冷天他又没地方坐着歇脚,再说好看的节目都压在后头,误不了。
田大勇瞅瞅时间差不,穿上大袄,拿了两块干粮,冲爹娘喊一声:“我找二蛋耍去了!”就出了门。他经常晚上出去耍,爹娘管不住他。
农村没有路灯,好在是十四,有个晕乎乎的毛月亮挂在天上,虽然不像天气好时
望过去,乱坟岗就像一个黑色的剪影。
一近那地界儿,田大勇就感觉不一般,冷风吹透大袄,从前心一直凉到后背,冷得邪门儿。他心里发怵,打起了退堂鼓:“这风这么阴,难不成这乱坟岗真不干净?不如回去。”想着扭头往回走了几步,又一想:“这要就这么回去,我田大胆岂不成了田小胆了吗?以后那还有脸子杠直腰杆子和村里人说话!这要回去,大行家的唢呐可也听不到了。一想起这,心里又痒痒。”田大勇跺跺脚,紧了紧大袄,又扭回头,硬着头皮要过乱坟岗。
这个让老辈人谈虎色变的地界儿,是个方圆不过四五丈的小土岗,不知道什么时候传下来的规矩,犯凶煞死的人都要埋到这里。
并有看到老辈人常说的鬼灯笼,没有鬼打灯,应该也没有提灯夜行的冤鬼。田大勇暗暗松了一口气,胆子也壮了一些。转过一个堰头,乱坟岗正在眼前。
一阵阴风吹过,呜呜的响,就像一个女子轻声呜咽的哭声。田大勇正寻思着这地界的风声好生古怪,又转过一个堰头,猛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头皮一炸,脊梁骨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只见道儿边的地头上,分明就坐着一个女子,一身白衣。由于月色太昏暗,看不太清模样,好似她怀里还抱着东西,正坐在地头嗡嗡地哭。
有鬼!这是田大勇的第一个念头,他转身想跑,可两条腿抖得厉害,迈不开步。那女子哭的声音更大了一些,盖过了风声。
这不会是个人吧?这是田大勇的第二个念头。也许是一个单身女子,夜里走到这里,阴风阵阵,又看前后无人,心里害怕不敢赶路,只好坐在地头哭上了。田大勇越想越对,越想越有道理,自己一个愣爷们儿走到这里都吓得浑身出汗,何况她一个弱女子。一定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田大勇也不觉害怕了,冲那白衣女子就喊:“喂,你是那个村的?你也是去高庄看吹子家的吧?莫怕,我正好也去,你就和我一起走吧。”
那女子并不理他,只顾嗡嗡哭个不停,一边哭一边嘴里还叼着什么,细听,原来那白衣女子哭道:“我的儿啊……”田大勇心说别人哭起来都叫我的娘啊,这女人怎么叫我的儿啊?真是奇怪。他又向白衣女子走近几步,说:“莫哭了,你是谁家的媳妇?你也莫怕,想去高村就跟着我走。”田大勇从白衣女子的身边走过去,瞅了那女子一眼,女子只顾低头哭,看不见模样,倒是怀里抱着的像是一个未满月的婴儿,用小被褥裹地严严实实。
那时候村子里的人思想还封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田大勇以为女子害羞,不敢跟他说话。他自己也觉得夜里单独带着人家年轻媳妇走道不太好,让别人见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倒没什么,只怕有损人家女子的名声。
他想我只管走,那女子害怕,自然会远远地跟来,等进了村,人一多,她不怕了自去寻她的亲戚就是。但是接下来田大勇发现,白衣女子并没有跟,还是坐在原地不住地哭。
“难不成她不是去高村看吹子家的,而是从高村往我们村走亲戚的媳妇?要是我们村的闺女或者嫁进我们村的媳妇,我应该见过,那更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荒郊野地。”
田大勇重又返回身,向那女子说:“你是去北村的吧?我是北村的田大勇。你要去谁家?不行的话,把你送回去。”
这回白衣女子有了反应,她止了哭声,抬头看了田大勇一眼,说:“谁要你多管闲事!”
说得田大勇一愣,这女子不只面生,还好生不讲理,自己好心想送她,她倒不领情。田大勇心里有气,冲女子说:“你不走我可不管你了,我走了。”看那女子还是不动趁,田大勇心里暗骂自己真是多管闲事,她就是遇了鬼,关自己鸟事。拢紧了大袄,撇下那女子接着赶路。回头看看,女子确实没有跟来。
又往前走了一里地的工夫,冷风丝儿丝儿地从背后吹着,田大勇觉得背后有人上了他。他心里暗笑,那女人脸皮儿薄,抹不开面子,当面不肯答应,到底还是害怕跟上来了。
田大勇也不回头,怕一回头,羞了那女子又不跟了。他只故意放慢脚步,想听一听身后的动静,确定女子已跟上来。身后没有一点动静,脚步声、喘气声都没有,只有风声,风声里呜咽的哭声也听不到了。但是偏就感觉背后有人跟着。
他正要回头看,白衣女子抱着孩子从他身边匆匆走过,超到了前面。吓了他一跳。女子看都没看田大勇一眼,走的奇快,转了几个弯就不见了人影。
田大勇心说这小女子好快的脚程!当时他并没有注意到,那女子走在月亮地里,脚下连个影子都没有。
乱坟岗早就过了,这样也好,女子走出去他也就放心了,田大勇这样想着,心里止不住又跟自己较上了劲:这大胆儿真是白叫了,刮了一阵凉风吓得差点尿裤子,刚才还想扭头回去,这要真回去可就丢死人了,还不如刚才那抱孩子的小媳妇。看来这乱坟岗也就吓吓胆子小的人,哪有什么冤鬼妖怪。不过转念又一想,心里又不免觉得得意:人人闻之色变的乱坟岗他大胆儿还不是平趟了过来。
一路上他也没有追上那个抱孩子的白衣女子,田大勇认为那个女子可能吓坏了,这一出了险境还不可劲儿跑?
近了高村,道上的人越来越多,到了村口已是三五成群,都是三里八村赶场来的。田大勇随着人流往前走,听到锣鼓唢呐吹打的声音。
两班吹子家在高村最大的一片广场上对垒,各家竖起四根高竿,四盏“气死风灯”用绳子和地面扯紧了,高高挂在竿上。田大到的时候刚刚开场,吹打还不太热闹,但是人群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田大勇年轻力壮,又灵活,脸皮也厚,不管人骂,三挤两挤挤到前面看上了。
亮嘎嘎的唢呐一吹,锣鼓家伙什儿一响,什么小媳妇乱坟岗早扔到天处边儿去了。
节目那是一个比一个好看,两边的叫好声是一波高过一波,到精彩处,田大勇跟着大伙可劲喊,累了就啃两口干粮。也不知时间过了多少,不觉月亮偏了西山。
正看到兴头上,渐渐站不住了,临出门喝的那两大碗热稀粥在田大勇的肚子里起了作用。一直到几十年以后,田大勇说起来这件事就说,如果那天晚上临出门不喝那两碗粥,事情也许就完全不一样了。
原来是十二月天冷,他粥喝的多,又不出汗,憋不住想**了。他不想去尿,身后边围的都是人,出去还得挤进来,再说大行家的唢呐吹得正精彩,那舍得出去。
这样坚持了一会儿,实在是坚持不住了,田大勇暗骂一声娘个姥姥,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排开人群就挤了出去。他身后的人都巴不得他快走,他个子高,挡着后面好些人看不到。
田大勇挤出人堆儿,四处看看,找了个黑旮,边尿还边想晚上真不该喝那两碗粥。
尿完尿,在人群外边转了两圈,想找个豁口好挤进去。出来容易进去难,两个场子围得水泄不通,还真不好进。田大勇刚准备闷了头硬挤进去,突然眼角晃见一个白影,白影一闪,翻过一户人家的土墙,就进了那家院子。
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在外头看吹子家,家里肯定没人,翻墙进去的那一准儿是个贼啊。田大勇心说好小子,想趁着都去看吹子家的空当偷人东西,真会挑时候啊,不过你倒霉催的,大黑夜穿身白衣服,一眼就让咱大胆儿瞅见了,那还跑得了你。
呜哩哇啦的唢呐声田大勇听着也不上心了,他的注意力都被白影吸引了去。
过去一看,那家的街门果然从外面锁着,看来家里确实是没有人。好在土院墙不高,田大勇跟着翻进去,见厢房亮着灯,同时听到屋里传出吱扭吱扭的奇怪声音。这贼不知道在搞什么,居然弄出连续不断的声响。他轻手轻脚挪到窗台下,用口水湿了手指,捅破窗纸往里看。
家住的这么近,这姑娘怎么不去看吹子家,一个人躲在家里纺线?
可能是挂在墙上的煤油灯有些昏暗,看什么都费劲,田大勇又拔拉拔拉窗户纸,索性把窟窿捅得更大一些。视野一开阔,就看到了那个白影,田大勇没想到的是,白影竟是在乱坟岗抱着孩子哭的白衣女子。
田大勇一怔,这女子是个贼?看起来又不太像。只见那女子慢慢走到纺线的大姑娘身边,也不说话,静静看大姑娘纺线。大姑娘只管一手吱扭吱扭摇着纺车,一手抽着线,就像没有看见身边早就站了一个人。
接下来,大勇终于知道大姑娘为什么没有发觉身边有个人了,因为他发现煤油灯下大姑娘和纺车都有一条又黑又长的影子,而那个抱孩子的白衣女子却没有。田大勇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再看,确实是没有影子。
原来那个女子是个鬼啊!田大勇惊得差点叫出声,想想自己居然差一点领着一个鬼过乱坟岗,滋滋地出了一身冷汗。
大姑娘继续纺着她的线,女鬼在一边看着,突然腾出一只手抓住线一拽,纺得好好的线就拽断了。这种老纺线车现在早已经见不到了,五十年代生在农村的人小时候应该都见过,断了线重新接起来倒是容易,但是接头得系一个线疙瘩,到时候染了色,经了线*,这根有疙瘩的线是不能上织布机的。造成浪费不说,还给经线的女人们添了麻烦,女人们会骂这个纺线的不会做营生*。
大姑娘叹了一口气,把线头个疙瘩接好,没纺了几圈,那女鬼一伸手,腾一声又把线拽断了,姑娘再接好,女鬼又拽。这么接了拽,拽了接,闹腾了十几回,最后急得大姑娘把手里的棉花条一扔,趴到榻上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哥嫂怎么把自己一个人锁到家里,他们都去看吹子家,本来心里就委曲,可自己偏也不争气,笨手笨脚纺根线断了十几回,连个营生也做不好,这哥嫂回来见了少不了还要挨顿骂。这人活着真是没意思啊,不如死了算了。
哭到这里,大姑娘真就坐起身,从墙角找出一团麻绳,一头拴上块木头,扔过梁头,然后踩上一方高凳,把麻绳系个扣儿,这就要上吊了。
大姑娘两眼发直,把头都伸进了麻绳扣里,眼看被鬼迷了心窍,就要一命呜呼。田大勇一看这还得了,情急之下大喊了一声:“嗨,使不得!”吓得姑娘一哆嗦,直接从高凳上摔了下来。
田大勇见那女鬼透过窗纸窟窿狠狠盯了他一眼,一闪就不见了,吓得田大勇也是一哆嗦,从心里往外真冒凉气儿。
大姑娘摔了一下倒清醒了,两眼也不直了,她知道了窗外有人心里害怕,缩到榻角颤声问:“谁?谁在外面?”田大勇应了一声:“莫做傻事。”还从原路翻墙出去。后来田大勇还专门打听了一下,大姑娘没有上吊,那天晚上高村也没有人死。
田大勇翻出院墙,想起刚才那女鬼透过窗纸窟窿盯他那一眼,心里就一阵一阵发凉,又出了冷汗,衣服凉冰冰地在身上,夜风一吹冻得他直打战。
八根高竿上的八盏风灯发出昏黄的光,下面是黑压压的人群,锣鼓唢呐的声音听到耳朵里再不是一种享受,所有的东西都被一种恐惧感笼罩。田大勇重又挤进人群,想借人多驱走恐惧。
大行家已经下场,表演高潮已过,夜也深沉,陆陆续续开始有人退场。田大勇本也想这时候走,但是想起要一个人过乱坟岗,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等散场以后跟着三里八乡的人一起走,人这么多,也许有几个同村的也说不定。走夜路,结个伴总好过一个人。
正想着,散场的锣声咣然敲响,随着掌锣人高喊的一声老少爷们儿明天请好儿,人群一哄而,一部分人涌向村口,田大勇就在这些人中间。
越走人越少,越走人越少,等到最后一个通北村的岔路口,只剩下四个人,另外三个田大勇一个也不认识。果然,那三个人走了另一条路去了另一个村,通北村的这条路口,只剩下田大勇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时的月光退了光晕倒清亮起来,天一点也不黑。田大勇心想这可怎么办?他也想过去走另外一条路绕回北村,不过那样要多走十好几里路,犹疑了半天,最后还是发挥了他愣头青的风范,一跺脚,管他姥姥的,闯过去再说。
远远地望见那黑矮矮的山岗。
一近那地界儿,风刮起来明显就不一样,田大勇干脆一搂大袄,甩开长腿跑上了,他只求快点过了乱坟岗。呜呜的风响又像是女子呜咽的哭声,田大勇的愣劲上来,管不了那许多,嗵嗵的脚步声就像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转过一个弯就是乱坟岗,猛然间一个白影挟着一阵阴风忽地飘到眼前,吓得田大勇差点摔倒。只见那女鬼早变了一副模样,披散着长发,白衣上满是血迹,目眦崩裂。“哪里来的野小子,多管闲事坏我的好事,你拿命来吧!”五指箕张抓向田大勇。
田大勇伸手一挡,还没挡住,女鬼却自己收了手,一看有空当,田大勇闪过女鬼,没命地跑起来。一时间阴风骤起,鬼哭神号,沙尘迷了道路,遮了月空,障了双目。那女鬼忽而在前,忽而在后,化出百般凶态,更是声嘶力竭,咬牙切齿,咒骂不绝。奇怪的是,女鬼纵使凶恶,但是一贴近田大勇就迅速飘走,始终没有直接接触。即使如此,田大勇已是心胆俱裂,眼前的道路根本看不清,只能凭着记忆向前跑。
跑了许久,女鬼渐渐不再现身,只是咒骂之声还是不绝于耳就在筋疲力尽之际,透过漫天的沙尘隐隐着到了漆黑的房屋。快到村口了,田大勇精神一振,更是拼命迈动双腿。
很快到了村口,突然风停尘住,咒骂声也仿佛忽然被风吹散。田大勇跌跌撞撞跑进家门,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看着满脸惶急的爹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家里早就等得急了,找二蛋耍这么晚不回来,正准备出去找,这时见田大勇一进门就委顿在地,面色惨白,忙上去扶,发现田大勇已经虚脱不能站立,大汗湿透了夹袄。
喝下半碗热汤,田大勇就昏睡过去,**噩梦不断,第二天脱水脱力无法下床。此后过了近一月时间,身体才慢慢恢复过来,间或还是会在梦里见到女鬼凄厉模样,女鬼还是一直骂他坏了她的好事。
田大胆儿的大号在**之间彻底倒了,他成了村子里老人教训愣小子们的反面教材。乱坟岗那就更没有人敢去了。
事情到了这里还没有结束,两年以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一个云游僧人,他经过乱坟岗的时候,被积聚不散的怨气惊动,就跟村子里的老人们说他想留下来做几天法事,来超度这些含怨而死的亡魂,条件是只求每日一顿素餐。老人们答应下来,并商量好各家轮流款待他。
如此每天日落之后,云游僧就到乱坟岗诵经,夜半方回,整整诵了九天才功德圆满。这天轮到田大勇家招待云游僧,他就向云游僧讲了他的经历。
云游僧听后说道,那女鬼就是高家死的媳妇无疑,她天命未尽而亡,不能进入六道轮回,只好在世间做一个孤魂野鬼,无着无落,阴风凄雨,她受不了这种苦楚,想找一个替死鬼罢了。田大勇问那女鬼为什么没有要他的性命,云游僧轻颂一声佛号,笑着说其实你不用怕她,人怕鬼,鬼也怕人,人人身上有三把无明之火就是专门祛鬼神的,你年轻力壮,无明火正旺,鬼神难近,这就是俗话说的人有十年壮,鬼神不敢傍。那些沙尘鬼样都是虚像,不过是一些障眼法,鬼邪只欺身虚体弱的人,你那日大病了一场,其实是惊吓所至,如果你能怀有“大胆”的本性,自然就无事了。田大勇问他那些鬼都超度了吗,云游僧说超度了,田大勇又问他超度念的什么经,云游僧合掌念道“地藏菩萨本愿经”,又三称“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之名。
云游僧走后,再没听说乱坟岗闹过鬼事,田大勇也再不做噩梦了。又过了一年,乱坟岗添了新鬼,云游僧就又来了,他用这一年化来的钱置了些石料,在乱坟岗四砌了四座石塔,石塔全是实心,都不高,也就两米多。云游僧对着石塔各诵了一遍经,这才离去,从此再无音信。那四座石塔如今依旧立在乱坟岗的四角。
还有一件事需要说一说,云游僧走后没多久,田大勇就成亲了,他的媳妇就是他在高村看吹子家救下的那个纺线的大姑娘。”
宿舍里很安静,石头讲了这么多竟没有一个人打岔说话,窗外的校园也是寂静无声,想来是夜深了。我一丝睡意也没有,让石头再讲一个,他轻舒了一口气说:“夜深了,明天还要上课,明晚的这个时候再讲吧。”
夜确实已深,很快就听到黑暗中其他人均匀的鼾声。只是我的脑中还是不断出现一个抱着婴儿的白衣女鬼,站在纺车前,一次又一次将纺线拽断的情景。我也有做事情不顺心的时候,总是做不好,就像冥冥中有个人专门跟你过不去似的,搞得人心烦意乱,这是不是就是有鬼在作怪呢?人们做事不顺手随口说的那句“见鬼”,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我在心里暗念三声“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但愿今晚不要做噩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