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神捕方绝山遇到了一桩奇怪的案件。
正月十六,江南庄主古道胜被人劈死在家中,身首异处。从行凶的手段来看,极像杀手“毒斧”所为。谁知三天后,“毒斧”的头颅就被悬在了江南山庄的门楹之上。
三月初七,飞雄镖局的掌门林义天在运镖途中惨遭杀手“恶锤”锤击,死于非命。第二天,林义天的灵堂之上,有人送来一份丧礼,打开一看,竟是“恶锤”的首级。
“毒斧”和“恶锤”,是江湖上三大金牌杀手中的两位,能杀他们的人可谓凤毛麟角,凶手到底是什么来头?目的何在?方绝山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之中。
蓦地,方绝山脑中灵光一现。此人莫非是冲着三大杀手而来?若真如此,那下一个目标就是“邪剑”了。该如何找到“邪剑”呢?方绝山想起江湖上的一句话:终仇了恨,芜城老郑。因为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他就可以帮你找到满意的杀手。
这天,方绝山来到老郑会客的望江亭,只见老郑正在亭内沏茶,他身旁还有一个家仆模样的年轻人。方绝山几步上前,亮明身份,将自己心中对古、林二案的疑惑一一道出。老郑对家仆唤道:“郑小,上茶。”然后沉吟半晌,叹道,“这个世界充满了仇恨,虽说杀手充当了解决仇恨的工具,可并不代表没有人仇恨杀手。”
方绝山紧锁眉头:“可是为什么会有人要同时向三大杀手寻仇?”老郑摇了摇头,悠悠地说道:“我也寻思不透,但既然方神捕能亲自上门,我就给你说说一段往事吧。”
二十年前,老郑还是一个无名的杀手。一天,他接到一单生意,去芜城杀一个大户户主陈永年。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老郑偷偷潜入陈府院中,屋内有四个人正在把酒言欢。院内的狗见有生人,狂吠了起来。四人警觉,出院就看见了蒙面老郑。老郑当时年轻气盛,见行踪暴露,干脆挥刀就向陈永年劈去。谁知这陈永年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堪堪躲过了那一击,随后抽出兵器,呼唤其他三人和老郑在院内战成一片。
老郑一人独战四位高手,渐觉力不从心,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他急中生智,纵身间连发几枚袖箭,打灭了院中灯火,躲在假山旁。
一切瞬间陷入了黑暗,老郑强忍伤痛,屏气凝神。突然,院内传来一声惨叫,然后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老郑急忙趁机狼狈逃离了。
老郑躲在芜城养了两个多月的伤才痊愈。此时的老郑,再也不能称为杀手,他右手少了三个指头,已经握不起刀了。
后来,老郑才知道,当晚陈永年确实死了,不但屋内财产被洗劫一空,杀人者还一把火烧了宅院。老郑知道,是陈永年的三个同伴将其杀害,然后嫁祸给了自己。
方绝山听完,唏嘘不已。可究竟是谁要杀陈永年?陈永年的三个同伴是谁?这件事和如今的两起悬案又有什么关系?
老郑微微一笑:“杀手从不过问买家的情况,陈永年既是江湖中人,有人想杀他也不足为奇。当我不再是一个杀手之后,却听说了陈永年当年最好的三个兄弟的名字,他们就是古道胜,林义天,还有一个叫何仁峰。”
方绝山心头迷雾渐开。老郑又道:“年初,我连续接到了两单生意,指定‘毒斧’和‘恶锤’去杀古道胜和林义天。我并不知道买主是谁,只有完全照做。但我隐约感到和二十年前的陈家有关,果然,三天前我又接到了第三单,指定‘邪剑’去刺杀皖城帮主何仁峰。该来的,终究会来。”
方绝山起身告辞,他已经知道现在应该赶往哪里了。
老郑起身相送,喃喃地说道:“依老朽看,‘邪剑’此番也在劫难逃了。只盼方神捕能解开这个疑团,也好让我知道,凶手到底是哪路高手,不但要结算二十年前的仇怨,还要对三大杀手赶尽杀绝。”
这天,正是皖城帮主何仁峰的五十大寿,然而,方绝山还是去迟了一步。那一天,是何仁峰的寿辰,也是他的忌日。
午后,何仁峰在后厢房更衣时被刺身亡,剑刺眉心,正是“邪剑”一贯的杀人手法,可是谁也没有看到“邪剑”真正面目。只有一个正在院外打扫的家丁,在半个时辰前看见一个黑衣人,低头匆忙向北而去。
皖城向北,唯有一条小道蜿蜒向前。天柱峰是此道必经之路,路窄峰险,鲜有人迹。方绝山赶到天柱峰谷底,却见谷峰之上,有两人手握刀剑,对峙不语。
剑,是一柄利剑。刀,却是一把残刀。
几个回合后,两人斗在一处,刀光剑影,却不闻兵器相交之声。方绝山知道,再不出手,“邪剑”危在旦夕,便纵身向峰头跃去。
方绝山的身形还未落定,电光火石之间,“残刀”仿佛知道来者不善,猛然身形暴涨,贯力劈向“邪剑”。方绝山暗呼不好,刀若长虹,从手中飞出,如同暗器一般逼向残刀,以求他自保身退。
然而,“残刀”并未改变线路,反而走得更疾,刀分七路,虚实难测。“邪剑”咬牙横剑相迎,却难料,“残刀”刀势猛收,斜斜地砍向邪剑腰间。刀过,人断!
血,从“邪剑”断腰间喷出。而残刀客,也生生地接了方绝山的一刀,肋间皮肉,犹如裂帛,深约掌余。
方绝山暗自心惊,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残刀客,掏出金疮药,敷在残刀客的伤口之处。残刀客面对着方绝山,惨然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方绝山这才看清了残刀客的真面目,不由惊得目瞪口呆。残刀客竟是老郑的家仆郑小!只见郑小面容惨白地说道:“方神捕,今日能死在你的手里,也不枉然,请先容我和你再说一段往事。”
二十年前的冬天,有一个瘦弱的小乞丐,每天都会跪在街头乞讨。当时数九寒冬,滴水成冰,小乞丐却赤着上身,浑身冻得青紫。不是小乞丐不怕冷,而是街角还有三个流浪儿正在看着他,如果不这样,小乞丐的下场将会更惨。
这天,一个叫老郑的人发现了这个小乞丐,又发现了那三个流浪儿,一并收留了他们。老郑的收留,并不是出于同情,而是要将他们培养成杀手。
老郑的院子里,有各种兵器。三个流浪儿各自选了斧、锤、剑。而那个小乞丐刚想上前去选,却被绊了个狗吃屎,三个流浪儿哈哈大笑地扔了一把残刀在他面前。
这一切,老郑都看在眼里,但他并没有制止。他说,杀手必须像狼一样残忍。
从此,三个流浪儿开始学习武艺,而小乞丐却只能用一把残刀,切菜劈柴做饭,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每天深夜,小乞丐独自睡在柴屋里,抚摸着残刀,在心里发誓,终有一天,他会让所有他仇恨的人受到报复。谁也不知道,小乞丐有一天在老郑的房里,偷了一本刀谱,夜夜苦练。
时光如梭,转眼三个流浪儿成了江湖上的三大金牌杀手,而小乞丐,表面上依然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仆人。因为三大杀手的锋芒,老郑也慢慢地成了江湖上“终仇了恨”的代言人。
小乞丐第一次杀人,是偷截了老郑的一单任务,也偷截了银票。
此后,小乞丐杀了很多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成了一个无名的杀手。直到有一天,小乞丐的银两积攒够了,他开始实施酝酿已久的复仇计划。
如今,他心愿已了,却未感到丝毫快乐,他已经走得太远,再也回不去了,也许被一个自己敬佩的神捕杀死,才是最好的归宿。
方绝山终于明白了一切,他点了点头问道:“郑小,莫非你就是陈永年的儿子,那晚逃出来后,无处可去,才成了那个小乞丐?”
郑小虚弱地点了点头:“我不叫郑小,如今,我也不再姓陈,我只是一个将死的无名之人。因为只要我姓陈,就必须了断姓陈的恩怨。而那个收养我的人,还好好地活着。我也曾在心里发过誓,我不会给他养老,但我会给他送终。看来,我的这个计划落空了。”
方绝山看着面色苍白的郑小,心中一阵不忍。
最后,郑小吃力地将残刀递给方绝山说:“请帮我把这把残刀交还给老郑。这把刀,应该就是他从陈家败出的那把残刀。从此,我和他,两清了。”说罢,郑小带着一抹笑容,合上了双眼。
望江亭上,老郑失神地望着东去的流水,若有所思。方绝山走进望江亭,将那把残刀送到老郑的面前,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郑接过残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杀手的世界里根本不应该有仇恨,我们都只是工具。也许,郑小偷走刀谱的那一天,我虽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应该预料到终究会有这么一天。”
方绝山没有接话,反身默默地退了出来。“终仇了恨,芜城老郑。”而此刻的老郑,还会是那个拥有金牌杀手的老郑吗?
身后,残刀坠地,呛啷作响,而老郑,也不见身影。只有一脉滚滚东逝的江水,无声地流淌……